話說天壇

黎云昆

天壇居皇家壇廟之首。

天壇祈年殿（圖1），是天壇的標志，更是北京城的標志。但祈年殿卻不是祭天的，是祭祀谷神的?；实墼谄砟甑钆e行盛大祈谷禮，祈禱風(fēng)調(diào)雨順，五谷豐登，國泰民安。

圖1

祈年殿外形恢弘威嚴、具有擎天之勢，三重檐圓殿，殿頂覆蓋上青、中黃、下綠三色琉璃，象征天圓；瓦為藍色，象征藍天。

天壇內(nèi)祭天的場所是圜丘（圖2）。

圖2

圜丘有兩個作用，一是冬至祭天，二是夏歷四月祈雨。

圜丘為漢白玉石砌成的三層圓臺。四面有欄桿、臺階。圜丘由內(nèi)外兩層圍墻圈起，外圍墻是圓的，圍墻是方的，象征著天圓地方。內(nèi)外兩層圍墻上面的琉璃瓦是藍色的，象征著藍天。

圜丘其北有一座圓殿皇穹宇，是存放祭天用天神牌位的專用建筑?；蜀酚钔庥袌A形圍墻，南面有三座磚拱門，俗稱“回音壁”。

皇穹宇是圜丘壇天庫的正殿。用于平日供奉祀天大典所供神位的殿宇（圖3）。

圖3

皇穹宇殿高19.5米，直徑15.6米，木拱結(jié)構(gòu)，嚴謹、精致，上覆藍瓦金頂，精巧而莊重。

皇穹宇兩側(cè)有東西配殿。

東配殿殿內(nèi)平日供奉大明之神（太陽）、北斗七星、木火土金水五星、周天星辰等神牌。西配殿是供奉夜明之神(月)、云雨風(fēng)雪諸神神牌供奉處。

皇帝祭天首先要通知天神，通知的方式是在點燃木柴，讓青煙直上。在整個祭天儀式中，燔柴爐必須始終燃燒，以保持祭臺上與天神聯(lián)系暢通。

為焚燒木柴，在圜丘內(nèi)欞星門南門外東設(shè)置燔柴爐（圖4），由綠色琉璃磚砌成圓筒形，其東西南三向均有9級臺階，人可以由此上下爐頂，以便隨時添加木柴。

圖4

祭天的木材是專用的，被稱作馬口柴，其材種、產(chǎn)出地、取材、規(guī)格，均有明確規(guī)定。

《雍正畿輔通志》載：“《懷來縣舊志》：楊木長柴，產(chǎn)寳鳳山，柴煙直上，為郊壇焚燎之用。每年四月入山斫伐，九月編筏起解，務(wù)于冬至前交納。又，《圣祖御制文集》：明時宮中用馬口柴，取給于蔚州、昌平諸州縣。其柴長四尺許，整齊白凈，兩端刻兩口，以繩縛之，故謂之馬口柴?！?/p>

清朱翊清《埋憂集》載：“宮中用馬口柴、紅螺炭，日以數(shù)十萬斤。馬口柴者，約長三四尺，兩頭刻兩口，凈白無點黑。今惟天壇焚燎用之?！?/p>

為了吸引天神的注意，在祭天大典開始時，還需將一頭洗凈了的牛犢，置于爐上，以松枝、葦把翻燒，讓香味彌漫在天庭。

圜丘外墻西面有一長桿直聳藍天，即天燈桅竿，上面懸掛巨大的燈籠（圖5）。

圖5

天燈桅竿頗有來歷。

清趙慎畛《榆巢雜識》載：“天壇豎天燈桅竿，高數(shù)十丈。近因更換新木，工部行咨滇、蜀各省采辦，開銷至八萬余金，沿途運費尚不計也。聞燈籠亦鐵線織成、重千余斤?！庇形恼屡叮宋U是金絲楠木的。

現(xiàn)今的天燈桅竿是近年復(fù)制的。

皇帝祭天，一達天壇，天燈桅竿上的燈籠便亮起，并徹夜通明。

皇帝貴為天子，自然是要祭天的。這天的代表就是昊天上帝，又稱皇天、天帝、皇天上帝、天皇大帝等，是主宰天地的至高無上的神，是超自然的最高的神，是代表天或等同于天的神。

皇帝祭祀之時，先鳴鐘，后擊鼓，樂聲起，壇中各處香爐一起點燃，壇內(nèi)壇外，香煙繚繞，儼然天宮景象。

皇帝由宮中啟駕開赴天壇，行進隊伍浩浩蕩蕩。其隊伍之龐大，民國蔡省吾在《北京歲時記》中做了詳細記錄：“在冬至前夜，皇帝就離宮去天壇祭天，行進隊伍莊嚴肅穆。為方便皇帝通過，紫禁城的午門與前門大開，這種場面是不多見的?；实鄣霓I子由十六位貴族青年抬起，轎簾上繡滿金龍，隨從人員前呼后擁，大概有兩千之多，其中包括王公大臣，親隨內(nèi)侍，還有那五色斑斕的儀仗隊伍?！?/p>

天壇圜丘除了祭天神外，還要祭祀雨神。

糧食問題是頭等重要的問題。民以食為天，所以對谷神的祭祀被置于與天等齊的地步。但是，五谷豐登，沒有雨神的照應(yīng)，谷神也無之奈何。因此，還須像祭天神、祭谷神一樣，還須祭拜雨神。這樣對雨神的祭祀，也是天大的事。所以，谷神、雨神的祭祀也都在天壇內(nèi)進行。

皇帝祭天，并不一定每次都親自前往。他們很聰明，反正天下已經(jīng)是老子的了，多一次少一次祭天，沒大關(guān)系。以康熙帝的祭天為例，他在位61年，冬至親祭45次，缺席16次?；实塾兄匾虑樾枰H自處理而分不開身，或者皇帝本人心境不好，都可以成為不能親自祭天的理由。

皇帝祭天可以不來，但求雨一定要來。如果一冬不下雪，一春不下雨，那老百姓就會傾巢出動，外出逃荒要飯，就會出現(xiàn)大量的游民。當(dāng)此之時，倘若有人登高一呼，則四處游民，必然群起響應(yīng)，局面將不可收拾。這些暴動的游民就可能會顛覆整個政權(quán)。所以對于皇帝而言，久旱不雨是頭等重要的大事，是天大的事，必須親自處理。

對于求雨一事，皇帝不僅不能缺席，有時還需步行前往。

《明會要》載：“萬歷十三年四月，旱。上（皇帝）禱南郊，自宮中徒步至天壇。午后，乘馬回宮，并步輦卻勿御也?！?/p>

遇到大旱，萬歷皇帝為了表示他的虔誠，只得走著去。從皇宮干清門至天壇南門，步行要走18里，需花費2個多小時。當(dāng)年萬歷皇帝23歲，年輕力壯。但他祭雨以后，回宮便不能再步行了，真走不動了，于是改為騎馬。為了表示恭敬，他未敢啟用步輦。

不過此次天壇祈雨，還真有成效，以致連綿大雨幾天不斷，最終便成了水災(zāi)。

清康熙、乾隆皇帝祈雨也都有過步行至天壇的記錄。

《清稗類鈔》載：“康熙某年孟夏，久旱，上虔誠祈禱，由干清門步禱至天壇，諸王大臣皆雨纓素服從，未至天橋，濃云驟合，立降甘霖。乾隆己卯，旱，上屢禱于三壇、社稷，雨不時降，乃步禱于天壇，次夕，澍雨普被，歲仍大稔?！?/p>

乾隆己卯，是1759年，那年乾隆已經(jīng)48歲了，諸王大臣肯定還有更老的。

天壇在歷史上也是幾經(jīng)磨難。

天壇在庚子變亂中遭受了嚴重的破壞。

八國聯(lián)軍曾在天壇齋宮內(nèi)設(shè)立司令部。英屬印度軍就駐扎在天壇。

清羅惇曧《賓退隨筆》載：“《太廟玉冊》六十余份，份各百余塊，塊高五六寸，寬七八寸，厚半寸許，南書房翰林撰文后，恭楷書玉上，鐫成，傅以漆金。庚子聯(lián)軍來，美國兵護守太廟，英兵欲取《玉冊》，美兵舉槍向之，乃止。美兵退后，英兵恣所取。及交還太廟，檢其數(shù)，失去二百余塊。天壇之蒼璧，地壇之黃琮，日壇之赤璋，月壇之白琥，皆歷朝法物，亂后并失矣。”

天壇在庚子變亂中，不僅丟失了其他的東西，還把歷朝法物法蒼璧（圖6）丟失了。

圖6

據(jù)《皇朝禮器圖式》載：“天壇正位蒼璧。謹按《周禮春官》：大宗伯以蒼璧禮天。注：禮神者必象其類，璧圜象天，《疏》：蒼元皆是天色，故用蒼也。本朝定制：天壇正位，用蒼壁。圜徑六寸一分，好徑（中孔徑）四分。通厚七分有奇?！?/p>

天壇正位禮器遺失，的確是無法彌補的損失。

天壇在在張勛復(fù)辟的鬧劇中也遭受了重創(chuàng)。

1917年6月，張勛率領(lǐng)約5000名“辮子兵”進入北京，隨后在7月1日宣布溥儀復(fù)辟，改稱該年為宣統(tǒng)九年，并通電全國改掛龍旗。張勛自任首席內(nèi)閣議政大臣，兼直隸總督、北洋大臣。這場復(fù)辟行動遭到了全國上下的強烈反對。

張勛的部隊一部分就駐扎在天壇。馮玉祥“乘夜率部由豐臺出發(fā)，到了右安門，綁了四五十把天梯，天亮?xí)r即爬入城內(nèi)，開了城門，由先農(nóng)壇攻入天壇之側(cè)，將敵兵一部及警察繳械。時陳光遠部已到，復(fù)合兵在天壇猛攻，從午后直打到天明三點鐘，對方始掛出白旗投降，即把他們?nèi)珨?shù)解除武裝。張勛看見大勢已去，早已逃入荷蘭使館。”（馮玉祥《我的生活》）馮部與陳光遠（江西督軍）部對天壇發(fā)動猛攻，從午后直打到天明三點鐘，打了15個小時，天壇遭破壞的程度可以想見。

另據(jù)天壇資料介紹“1917年7月張勛復(fù)辟辮子軍駐扎天壇，趕走制憲委員。12日辮子軍和討逆軍在壇內(nèi)槍戰(zhàn)5小時，使天壇遭受嚴重損毀。”此說與馮玉祥所記有所不同，一并抄錄。

馮玉祥還提到時任北京步軍統(tǒng)領(lǐng)（即九門提督，掌管京師警衛(wèi)）的王懷慶倒賣天壇樹木：“他（王懷慶）此時在北京拿著衛(wèi)戍司令在手里，卻想盡鉆營搜刮的門路。他和薛總監(jiān)、聶提督三個人合起伙來，先是偷拆北京城墻的磚，拿去出賣；接著原為旗人所有的坐落在西山的土地、落魄的清室遺族的府第大宅，他們都設(shè)法以賤價買來，以高價賣出，從中攫取大利。天壇、社稷壇等公地的樹木，他們也設(shè)法偷著變賣。”（同上）

抗日戰(zhàn)爭后，天壇的磨難并沒有結(jié)束，1948年，2000余名流亡學(xué)生強占天壇，砸開庫房任取器物，折砍樹木用作燃料，天壇庫房被洗劫一空。

解放戰(zhàn)爭期間，國民黨軍隊在天壇設(shè)有軍械庫和飛機場。

上世紀50年代，在當(dāng)時的大環(huán)境下，天壇公園園內(nèi)，還搞了果園；搞了林良間作；開辦了飼養(yǎng)場，飼養(yǎng)了馬和羊。

上個世紀60年代末，因為戰(zhàn)備的需要，京城挖出大量的地下防空洞棄土，這些棄土最后都堆積在天壇附近的空地上。形成了一座占地達六公頃，高度達32米的大土山，嚴重的破壞了天壇原有的意境。當(dāng)時計劃把這座土山留下來，準備在上面栽植樹木。但這座土山后來還是被搬走了。

在天壇內(nèi)還興辦過園林機械廠，一些單位和住戶也搬了進來。

據(jù)北京晚報記者趙瑩瑩2018年7月5日報道：“天壇全局共有273公頃，目前天壇管理處實際管轄的有201公頃，其余72公頃仍待騰退、修繕和恢復(fù)。目前，在天壇內(nèi)壇與核心游覽區(qū)還有19戶住戶未騰退，外壇還有43家單位、6000戶住戶未騰退?！?/p>

現(xiàn)在，天壇再也看不到這些有傷大雅的場景了。

歷史上，天壇是皇家祭祀的場所，普通百姓是不可以隨便進入的。

不過，局部的開放，或在特殊的節(jié)日也對普通百姓開放。

明沈榜《宛署雜記》載：“端午日，士人相約攜酒果游賞天壇松林、高梁橋柳林、德勝門內(nèi)水關(guān)、安定門外滿井，名踏青。婦女如之，比之南京雨花臺更盛?！?/p>

沈榜(1540～1597)，字二山，今湖南湘臨市羊樓司人。曾任順天府宛平知縣時,任職期間留心宛平時事。因此可知，當(dāng)時，北京踏青是要去天壇的。

明劉侗《帝京景物略》載：“五月一日至五日，家家妍飾小閨女，簪以榴花，曰女兒節(jié)。五日之午前，群入天壇，曰避毒也。”即北京端午上午，可以群入天壇，以趨避蟲毒（蜈蚣、蝎子、壁虎、蛇和蟾蜍五種有毒動物）。

明沈德符《萬歷野獲編》載：“京師及邊鎮(zhèn)最重午節(jié)。至今各邊，是日俱射柳較勝。士卒命中者，將帥次第賞賚。京師惟天壇游人最勝，連錢障泥，聯(lián)鑣飛鞚。豪門大估（賈）之外，則中官（宮內(nèi)、朝內(nèi)之官。）輩競以騎射為娛，蓋皆賜沐請假而出者?！庇纱丝芍?，端午節(jié)，天壇不僅游人如織，而且官員還在此以騎射為樂。

天壇內(nèi)神樂觀還曾是燕游勝地。

清朱一新《京師坊巷志稿》載：“《春明夢余錄》：神樂觀在天壇內(nèi)之西。《藤陰雜記》：天壇道院即神樂署，昔為燕游之地?！∑吣?，因游人雜沓，奏禁栽花，拆毀酒肆，至今不植花卉，惟古松尚存。”文中提到，乾隆七年因游人踩踏花木，不再種植，而且還拆毀了園中的酒肆。可見當(dāng)時游人之盛。

清惲毓鼎《澄齋日記》載：“（壬子正月初一日晴）自新歷一日開大清門放車馬，通東西長安門，又啟天壇、先農(nóng)壇恣士女游覽。”光緒壬子年為1912年，此時已入民國，從正月初一至初十，天壇、先農(nóng)壇各開放十日，任人入內(nèi)游覽。

1913年經(jīng)議事會制定天壇為公園，內(nèi)務(wù)部也允許外國人執(zhí)外交部發(fā)行的“門照”進入天壇參觀。1914年袁世凱為復(fù)辟帝制，于冬至在天壇舉行祭天大典，天壇開放事暫緩，同時取締外賓游覽。

至1917年（民國六年）始定于次年陽歷新年，天壇齋宮、皇穹宇、祈年殿一律開放，任人購票游覽，并拍照。

有意思的是，天壇不獨在上世紀50年代養(yǎng)過羊。在光緒年間也養(yǎng)過。

民國許指嚴《十葉野聞》載：“戊子歲，上隨慈禧謁東陵，見牧羊，愛其肥白，問近侍何物，始知為羊。命購數(shù)十頭蓄宮中，內(nèi)監(jiān)為之芻牧。顧羊群好嚙百卉，宮園不可容也。上問何地為宜，或獻策云：“天壇草肥地曠，可供牧羊。”上然之。司壇官某郎中，不知其奉詔也，沮不能入。內(nèi)監(jiān)怒，立批其頰。郎中欲往訴，而探知確為帝意，無可辨，然不勝其辱，遂自盡而死。事聞于慈禧，慈禧怒，命亟逐羊而重譴內(nèi)監(jiān)。帝欲庇之，不能得，憤甚。”

光緒戊子年是1888年，光緒皇帝10歲，不認識羊，愛其肥白，而喜歡羊。遂命太監(jiān)將羊牽至天壇飼養(yǎng)，但司壇官不讓進，挨了太監(jiān)打，又探明確是皇帝的意旨，只能自殺身死。慈禧知道后，隨即命人將羊逐出天壇，并重重地懲罰了涉事太監(jiān)。

天壇的植物也有其獨特之處。

明談遷《棗林雜俎》載：“京師外城天壇柪榆錢。凡榆春錢，天壇榆之錢以秋?！庇軜浣Y(jié)榆錢當(dāng)在春季，但天壇的榆樹則在秋季結(jié)子。

《京師坊巷志稿》載：“天壇中隙地產(chǎn)益母草，守壇人煎以為膏售人，頗地道。春時又產(chǎn)龍須菜，生食香脆可口?！?/p>

不知今日這幾種植物還在否。

如今，天壇以其深刻的文化內(nèi)涵、宏偉的建筑風(fēng)格，成為東方古老文明的寫照。天壇已經(jīng)成為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，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，國家AAAAA級旅游景區(qū)，全國文明風(fēng)景旅游區(qū)示范點，任由中外游客觀光游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