爺爺營務(wù)的那道溝

作者：張成平

爺爺時代開發(fā)治理的那道溝，原本是粗野空曠的一道溝。溝不深，只能說是一條深渠。渠的四面環(huán)山，山土裸露，地表植被稀少。然而，在爺爺和后人多年的經(jīng)營下溝渠變得美麗富饒。

也許爺爺早就看中了這條空曠粗野的深渠便于生產(chǎn)、生活的發(fā)展與提高，爺爺早先就著手開發(fā)、利用、改造了這條渠。起先，這條荒渠沒有名字，后來村民依照爺爺?shù)男彰Q之為“順家渠”。

出生于20世紀(jì)60年代的我，依然清晰地記得小時候這條渠給我?guī)淼钠谂魏蜌g樂。那時，每到黃昏時分，我常常會坐在老槐樹下，等待爺爺從這條渠歸來。爺爺每次都不是空手而歸，不是給我手里遞把爬浪浪根、沙奶奶果或麻麻草，就是給我的衣兜里塞進一把可口美味的桑椹、桑牛?；蛐幼?。我五歲那年的春天，爺爺和往常一樣，依然是趕著羊，牽著牛，要進那道溝勞作。猛然間，爺爺一把拉住我的手，說要帶我去那道溝，我高興得跳了起來。

第一次走出家門領(lǐng)略自然風(fēng)光，一路上我的心情異常激動。

走進那條溝，爺爺把牛和羊趕進了溝掌，獨自一人搬土塄、削峰崖、填渠壕。而我被爺爺興建的土木工程吸引。首先是渠畔的紅膠泥崖上，爺爺挖出了能避雨擋風(fēng)的窯。這兩孔窯，不僅能擋風(fēng)遮雨，還能在午間休息睡覺、生火做飯。窯前的平地上，又有土桌、土凳、土爐灶，還有幾孔很小很小、能儲藏碗筷瓷罐和糧的土窯窯。那天中午，我們倆在那避雨窯前的土爐灶上熬吃了羊奶子米湯，煮吃了串串桑牛牛野果。至今，我仍常?；叵肫甬?dāng)天的味道。

爺爺把坡地、溝渠、堎畔全種了杏樹、柳樹、楊樹、榆樹、桑樹、檸條、苜蓿等。沒有文化的爺爺，對植樹造林深層次的好處一無所知。他哪里知道樹有保持水土、又有在光合作用下生成氧氣與涵養(yǎng)地下水的功能，只知道榆木砍得好犁把，柳木做得好門窗，水桐木打得好棺材，杏木做得好躺柜，桑條編得好擔(dān)筐。因此，爺爺經(jīng)營的樹種也局限于此，一切家具、農(nóng)具、擺飾也與眾不同。

由于這條渠林草成片，樹木成蔭，當(dāng)年政府就給爺爺頒發(fā)了《林權(quán)證》，極大地激發(fā)和調(diào)動了爺爺種草種樹的積極性。于是，這條渠里的樹木、林草種類變得多了起來。逢年過節(jié)，爺爺走親訪友，與人探討的話題總是不離林草的品種。一旦獲得新苗木信息，爺爺不怕路途遙遠(yuǎn)，總要設(shè)法引回，后來他在這條渠里種上棗樹、柏樹、梨樹、李子樹等。草的種類也由單一的苜蓿新添了草木茜、沙打旺等飼養(yǎng)馬、牛、羊、豬的優(yōu)質(zhì)草。

爺爺?shù)谝淮螏胰ツ堑狼臅r候正是檸條花開的季節(jié)。滿坡檸條花開得像鋪了一地金子?；▍仓?，翩翩起舞的蝴蝶，盤旋飛點的蜻蜓，忙著采蜜的蜜蜂，樣樣看得我眼花繚亂，追跑得腿都發(fā)軟。還有那檸條林里，“呱呱”叫著的山雞尾隨著成群結(jié)隊的毛球似的可愛雛鳥，又有那野兔子，誘惑得我追至檸條花開滿的山峁，而我還是一無所得。但我又好奇地對著崖“哇哇”喊起了話，直喊得我嗓子啞了，對面崖上也就再沒了回聲。這時，爺爺在樹林間平整出了一塊草地， 記得是我尾隨在爺爺身后給那塊地里入了苜蓿種子。第二年春天，我就吃上新鮮可口的苜蓿芽芽菜。

以后的年代，國家鼓勵個人種草種樹。爺爺種草、種樹的勁頭更足，把那道渠全部營務(wù)了花果樹。由于杏樹在其中占據(jù)主導(dǎo)地位，村中的人們又把“順家渠”叫成了杏花渠。

杏花渠產(chǎn)出了很多杏子，每到杏子盛產(chǎn)的時節(jié)，爺爺總會把滿筐子的杏擺在村中的場地上，自己蹲在杏筐前，笑呵呵地招呼村里人飽嘗。

爺爺?shù)男郧橐回灉睾停錾蠘淠?、林草被人為地?fù)p傷，爺爺?shù)谋砬榱ⅠR會變得不悅。對林草獨有鐘情的爺爺當(dāng)過護林員，整天像只巡山的老虎出入在林間。發(fā)現(xiàn)馬、驢、騾、羊啃了樹皮，爺爺非要追到牧主人面前斥責(zé)、理論不可。

爺爺年紀(jì)大了以后更是有了充足的時間去營務(wù)他的杏花渠。80多歲的老人，常常提個飯罐罐，或者帶點生小米，起早貪黑在杏花渠里刨挖。炎熱天，爺爺也會在杏花渠里過夜。人常說，有綠彰顯生氣，有樹才顯秀氣，有水則顯靈氣，有人更顯活氣。爺爺住進了杏花渠，杏花渠不僅有了活氣，連同坑泉水靈性般地外溢出潺潺溪水，更讓杏花渠富有了靈氣。

杏花渠里古老的杏品種種類很多，但都粒小肉薄。木瓜杏最大，羊糞珠珠杏最小，但這種杏熟得最早，在青黃不接的時節(jié)受到人們的青睞。

俗話說得好：桃飽杏傷人。童年的我，吃了過飽的杏，“傷”得我半夜時分肚子脹得像面鼓，在炕上直打滾， 而桃子吃飽了就不同。

由于爺爺勤勞實受，積勞成疾，嚴(yán)重時腰腿疼得不能站立挖土，他就雙膝跪著種草、種樹。有時，實在疼得不能干活，他也要去杏花渠里走一走、看一看。他蹲在溝畔，或者偎依在山坡，抽上一鍋旱煙，望著滿目的郁郁蔥蔥，神情中仍傾注自己的滿腔熱情。

進入20世紀(jì)70年代，年高病重的爺爺生活已不能自理，日子過得艱難。病痛的折磨，加上生活的煎熬，忍無可忍的爺爺突然出人所料地把生命終結(jié)在他苦心經(jīng)營的杏花渠中的一棵杏樹上.

爺爺走了，杏花渠仍在。爺爺?shù)?個兒子繼續(xù)照料著杏花渠，不間斷地看管著、營務(wù)著杏花渠里的一草一木。特別是爺爺?shù)男鹤樱ㄎ业母赣H）剛好退休，和爺爺當(dāng)年一樣苦心營務(wù)著杏花渠。而今，他們也都相繼離世，但杏花渠不能沒有人去看管。

剛剛退休的我，又擔(dān)當(dāng)營務(wù)杏花渠的責(zé)任。我打算讓杏花渠的物種更加多樣化，品種不斷優(yōu)良化，溝渠景觀化，讓爺爺?shù)男踊ㄇ芫`放出紅彤彤的山丹丹花、白生生的澤蒙花，滿山遍野的花兒散發(fā)出芳香；花草叢中，樹木林間，培植出大片大片的地軟，不僅能肥土、保水，又能供人們美食；山峁溝坡，讓黃土高原上原有的、而今已是瀕危的野生藥材不斷重生，踐行“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”理念。